第1章：
關燈
小
中
大
夜城冷宮（第1章：
“寒寒又淒淒，淒淒又寒寒。夜城天百重，春夏皆如冬。遍野芳菲盡，狂風摧玉樓。又聞夢回吟，擡首淚皆空…寒寒又淒淒，淒淒又寒寒…”
連綿不絕的歌聲仿若呢喃低低，隨風攜著無盡的涼意飄滿了荒涼的冷宮院落。浮宮中的奴仆們都穿著破舊的衣裳，毫不停歇地各自幹著各自的活兒。宮裏有一株已近枯死的巨樹，風一吹，枯黃的落葉洋洋灑灑地飛落下來，人們來回穿行在零落的葉雨間，或搬運重物，或灑掃洗衣，一個個嘴裏都哼唱著同一首歌謠。
浮宮建立在蒼冥海最殘破古老的一塊浮石上，故得此名，位處夜上弦最遠僻荒涼的極北方。此處土地貧瘠，地勢險惡，原本是被人遺忘的死地，在幾百年前才被當時宮城的主人物盡其用，建了宮苑存放一些不用的東西和人，直到後
來，漸漸成為了收容管束罪奴的苦役所。
風漣在黑衣女奴的引領下走進了浮宮，聽她的聲音不斷在耳旁響起：“浮宮這地方，說白了就是宮城裏最低賤的奴仆呆的地方。至於低賤到什麽程度，便這麽同你說吧，那些普通的侍奴服侍皇族，而我們就相當於那些侍奴的侍奴。他們能在浮宮外面伺候主子，住在幹幹凈凈的沈庭裏，幹得好的還能錦衣玉食，吃香喝辣的，但我們只能待在這裏，永遠幹最苦最累的活。不過有時候外面要是缺了人手，浮宮的人倒也能出去湊個數打打雜什麽的。”
風漣一路以來一直沈默不語，也不知聽進了她幾句話，待她說完，忽然出聲問：“先前我被囚在蒼古殿的時候，你便是正巧出去打雜才順道給我送飯的？”
黑衣女奴哈哈笑起來：“只有浮宮裏這些普通的雜役才能偶爾趁著打雜的機會出去，我與他們不一樣！”
風漣心下已掠過一抹了然：“這麽說，你便是浮宮的…”
“掌事。”她微笑著吐出兩個字。
四周微寂，早在她們二人進來的時候，浮宮侍奴們便紛紛要去向那黑衣女奴行禮，卻見到她身旁有一個從未見過的貌美女子，頓時都怔在了原地，紛紛用一種極其異樣的目光打量著風漣。
“浮宮已有好幾年都沒進過新面孔了，平時只有犯了大罪的奴仆才會被貶來此。”黑衣女奴領著她走過一條長廊，來到另一處院落。
她笑聲突低，附在風漣耳邊，隱顯出一絲陰森的意味來，“你可要小心他們，這裏面的人，沒有一個是好惹的，尤其是男人。你生得這般美…”
風漣眼睫一顫，眸光猛沈，眉心緊緊地擰著。
這裏的環境，氣候都很惡劣，四周不斷
有冷風刮起，她衣著單薄，手腳幾乎都凍僵了，但她生生忍住，不願被人看出一點不適和弱態來。
一路走，一路看，掠過一重重殘破宮墻，低矮舊屋，荒院枯井…一路上聽她所講，風漣也大致了解了這裏。浮宮共有七院，每一院都有一名掌事，主管侍奴的起居和工作，這七個掌事上頭還有一名總掌事。浮宮裏，只有這八位掌事能夠自由出入，偶爾還會被調去浮宮外的各殿做事。
這黑衣女奴，便是浮宮的總掌事，名喚零珠。
零珠帶著她走進一間屋子。這間屋裏很是陰冷臟破，到處都布著蜘蛛絲和灰塵，頂上的檐瓦也是破漏的，冷風便從其中不斷呼嘯著灌入，吹得房瓦一片吱吱作響，炕床上只鋪了一層打滿布丁的薄被和一只枕頭，床頭擺著一只破銅燈盞，裏面的燈芯還剩一截。
整個屋子裏，只有門窗勉強算是完好的。
“以後你就住在這兒。”零珠對她道，“浮宮的奴才向來是一群人擠一間，好點的也不過幾個人一個屋子，你可算是格外破例的優待了。”
風漣不言不語，只靜靜地打量眼前的住所，突然，門口傳來一陣吱啞吱啞的聲響，有人腳步細碎，踏了進來，一個陰陽怪氣的尖聲隨即在身後響起：“呦，今天這是刮的什麽風呀，竟然把總掌事的給吹進我這破院子來了！”
風漣轉身一看，看見一個穿著灰布衣衫的清瘦女人掛著扭曲的笑臉站在門口。
她面貌醜陋，身形枯瘦，生著一雙狹長渾濁的青碧眼瞳，兩眼在瘦黃的臉上過於凸出，顯得有些可怖。更可怖的則是她右臉頰上的一片巨大疤痕，燒傷似的爛疤，從嘴邊一直蔓延到額頭，猙獰坑窪，幾乎占了她大半張的臉，她一笑
起來便自然而然地牽動那半臉的疤，模樣扭曲又詭異。
看到零珠身邊還站著個風漣，女子猛然瞇起了雙眸，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：“她是？”
零珠冷冷瞥著她：“新來的。今後她就放在你的院子裏，今天先休息一日，明日再讓她幹活。”
女子聞言一怔：“新來的？”她饒有興趣地瞇著眼睛，仔細審視了風漣一番，見她眉目靜冷，容貌秀麗，風華氣度都要與旁人大為迥異，青眼中沈沈掠過一抹冰冷的異色，驀地又對著零珠咧嘴笑開，“總掌事放心，將這奴才放在我這兒，我必會好好調教著！總掌事平日也不多來這院子裏看看，可還有什麽事情吩咐碧水的，碧水定都辦得妥妥當當…”
零珠早已不耐煩地向外走去，那叫碧水的女子也隨之跟在她身後離開，兩人已經走得遠
了，風漣都還能聽見碧水諂媚討好的聲音。
在這破敗荒涼的艱苦之地，或許唯有擁得足夠的權力與人緣才能讓自己存活下去。作為浮宮的總掌事，零珠無疑是所有人奉承依賴的對象。
頭突然發起一陣疼痛，風漣猛地咳嗽起來，頓時無心再想別的，用力撫著胸口，大口喘息。伸手一探額頭，果然感覺到一片滾燙。
她顫顫巍巍地走向炕床，拉著被子直接把自己裹起來，在微微的溫暖和滿室的靜寂中終於卸下了所有偽裝，不停地咳著，發著抖。
果然還是開始受寒發燒了…
她這副身子骨如今簡直脆弱得很，行動上尚未完全恢覆，免疫力更是沒有多少，幾乎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引起病痛。浮宮環境糟糕，氣候又劣，只怕以後的日子會更難過。
屋外的風大了起來，澀澀咆哮著翻湧席卷，屋瓦門窗被吹得顫抖作響，冷風刺骨，不斷
從漏瓦處灌進，混著一屋子的濕氣更是冷到不行。風漣嘴唇被凍得青紫，身體滾燙沈重不已，卻什麽也做不了，只能緊緊地裹著被子發抖。所幸零珠讓她休息一日，她便幹脆直接臥下，枕著微硬的枕頭沈沈合起雙眼…
腦中一片滾燙混沌，手腳麻木得幾乎不似自己的了，這一閉眼，她登時像被麻醉了一樣轟然睡去，肆意地沈進一片昏天暗地之中。
這一覺，她竟睡得出奇安穩。
窗外冷風轟轟的嘯聲似成了一支催眠曲，令她熟睡如死，意識在火熱間沈淪，不知一切，漸漸又被卷進一陣蒼茫奇妙的混沌裏。昏昏沈沈間，血液流動的聲音格外清晰奇異，似有什麽在她的體內逐漸破苞發芽，生出幹凈芬芳，隨著血流融入心肺骨骼，顫動彌散…
她再沒有了任何知覺，徹徹底底地迷陷黑暗。
這一睡，不知究竟睡了多久，只知道再
醒來的時候，她是被一盆冷水給兜頭澆醒的。
“嘩啦——”
刺骨鉆心的冷霍然將風漣從睡夢中驚醒，她猛地坐了起來，頭發全濕了，滴滴答答的水聲貼著濕發不斷滑落，擡頭看去，見那灰衣青瞳，名喚碧水的女人正抱著水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，嫌惡地譏諷：“呦，真把自己當嬌貴千金了？都睡了一天一夜了還想偷懶，還不快點滾起來幹活！”
風漣輕咳著不小心吸入的水，點了點頭。
嘭的一聲，碧水把水盆隨手扔在了地上便甩身就走。風漣找了張抹布勉強把身上擦拭幹凈，順便沾著冷水洗了把臉，周身的冷意逐漸退去，她突然伸手一探額頭，又一摸臉頰，發現竟已不再發燒了，心下不由微微一驚。
本以為剛被淋了一整頭冰水，她會病得更嚴重，可誰想，非但沒有病重，身子反而還舒
適了許多。動一動，關節都不再疼痛了，骨頭也似長好了一般，她愈感驚奇，試著做出更大幅度的動作，還是沒有一點疼痛。
怎麽回事？
她…已完全能像正常人一樣活動了嗎？
怔思間，外面又響起了碧水尖酸的叫喝聲，她醒過神來，終於緩緩放下了心中的大石，把臉擦幹後便走出了屋子。
陽光一下子照進眼中，風漣突然不甚適應，把眼瞇了好一會兒才睜開。走進幹活的院子裏，所有奴仆都已經各自忙得熱火朝天，宮苑中堆著許多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鐵桶和木簍，幾乎都快積成了一座小山，但是，沒一個人去理會這些東西。碧水捏著鼻子隨手撿起一只木簍，向著風漣一扔，嫌惡皺眉道：“浮宮的奴人各有各的分工，不管幹什麽的都是寅時起子時歇，第一天總掌事容你偷點懶，以後可沒這等好運氣！把這所有的桶簍子都在午時前洗完，不洗完不準吃飯！
”
她扭著身子冷冷離去，風漣默然頂著周圍射來的一片幸災樂禍的尖銳眼神，二話不說地提起一只桶，向院中唯一的一口水井走去。
吃力地拉著麻繩，幾乎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提上了半桶水。她的身子骨雖然恢覆了，但一雙手卻是確確實實被斷了經脈，再難覆原，要做打水洗刷的粗活必會十分艱難。她咬牙提著水桶回到院中，把桶往地上一擱，打算開始清洗，卻在俯下身子，看見桶中一張潔白無瑕的面龐時，頓時呆了住。
井水裏倒映出的臉，很白很白，就連眉眼之間也是白花花的一片，沒有任何的痕跡。
沒有了。
她慌忙撫上眉心，用力地蹭，用力地撓，卻依然是一片雪白，那赤血般的蝶痕，再也找不見了。
為什麽…會不見了？風漣頭腦中一片空
白，只呆呆看著桶裏的水面，看著水裏那張雪白的臉。
“嘩啷！”突然一聲乍響，水桶猛地被人給踢翻了，好不容易打上來的大半桶水瞬間灑滿了地。風漣猛擡起了頭，兩個掃地的女奴正結伴走過，其中踢翻了桶的那個驚呼一聲：“誰讓你擋在路中間的？滾一邊兒去，別在這礙事！”
風漣臉色冰冷，卻還是不聲不響地提起了水桶，走上院邊的臺階處。
那倆女奴見她原來如此軟弱可欺，頓時更加鄙夷地嗤笑揚長而去。看了眼空空的水桶，風漣沒辦法，只能再去井邊打水。
寒風呼呼地卷著，連陽光也冷得沒有溫度，她坐在臺階上，一個接一個地清洗著桶簍，卻是心不在焉。想著近日來身體上發生的所有異常，似乎都是從那次剜骨的極痛後開始的。剜骨之後，她體內就再也感覺不到惡神的氣息，難道也是被他徹底摧毀了麽？若是如此，就也不難解
釋象征著惡神標識的赤蝶印記會消失了。但是，他明明廢了她的根骨和修為，為什麽她的骨頭又會重新長好…
想著想著，想到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荒唐的可能，頓時可笑地搖搖頭。罷了，就當是惡神體質殘存的力量在助她恢覆，她現在該想的，是要怎麽活下去，怎麽離開這兒，怎麽向宇文汝嫣報仇…
手上傳來的腥臭味越來越刺鼻，她面無表情地屏著呼吸，繼續換水刷洗著，手背手心都已經破皮泛紅，生疼生疼的。
這些桶簍，大多是宮城飼獸之地來的，那些被囚飼的靈獸所脫落的毛發、排出的糞尿、甚至唾液等臟物都會被丟來浮宮處理。平時都是好幾個人合夥清洗，今次，這堆積如山的臟活卻都只落到她一個人的肩上。
“寒寒又淒淒，淒淒又寒寒。夜城天百重，春夏皆如冬，遍野芳菲盡，狂風摧玉樓…”
宮苑四處傳著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哼聲，侍奴們每每忙活起來，似乎都喜歡哼唱這首歌謠。風漣聽著，倒覺得好聽，不禁有些好奇。
頭頂的太陽越來越大，已經到了正午時分，亦到了浮宮放飯的時辰。當碧水拖著一個溢著熱氣的大鐵籠走進院子的時候，所有侍奴都猛地放下了手裏的活兒，紛紛撲著擠著、興奮不已地沖了過去，登時圍得一片水洩不通，吵鬧聲幾乎掀翻了天。
籠蓋打開，微微發餿的熱氣頓時冒了出來，鐵籠裏只有少數的饅頭和稀粥，並不夠這麽多人吃。他們只能拼命地爭，拼命地搶，拼命地撕扯、掠奪別人的食物，有得吃的早就躲到一旁狼吞虎咽，沒搶到的繼續廝打成一團。碧水只冷冷在一旁看著，倒也不阻止，整個宮苑頓時一片混亂不堪。
風漣也已經餓極了，從昨天早上一直睡到今天早上，又幹了一上午的活，什麽也沒吃，
幾乎餓得有些暈眩。但她只是在邊上看了一會兒，便繼續洗著鐵桶。
還有大半個院子的桶簍沒洗完，碧水必也不會留她的飯，她又何必去自取其辱。
形勢越來越混亂，一片廝殺辱罵聲也越來越不堪。
“嘭！”
一粒石子突然從角落中飛射而出，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入人群。驀地有人一聲慘叫，瞬間摔出了數丈之遠，磕得滿頭是血，直接昏倒在地。
剎那間，滿院靜寂，毆打聲、撕扯聲、吼叫聲…盡數石沈大海。
每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恐之色，就連那些狼吞虎咽的人也都僵住了動作，面帶微懼地看向角落處。
風漣沈眸跟著望去，只見在庭院灰暗的角落深處，靜靜蜷縮著一道瘦小的黑影——陽光
照來，驅散了陰影，一張稚嫩冰冷的臉漸漸呈現在眾人的眼中。
看清了她的真實面貌，風漣不由得一楞。
一個不過才十歲左右的女孩，裹著一件單薄的黑衣，抱著腿蜷坐在角落裏。她雪白的臉上沾著一層臟臟的灰塵，頭發淩亂地披在肩下，一雙黑曜石般的狹長眼眸烏黑卻薄淡，正冷冷地盯著眾人瞧。
她年紀雖小，面上一派木然冷漠的神情卻有著一股不合乎年紀的懾人之氣。
突然，她站起身，走出了角落。
見她走了過來，眾人陡地退散開來，恨不能離得她越遠越好。女孩直接無視了他們，走到放置鐵籠的桌上，在一灘近乎稀爛的食堆裏撿了塊還算完好的幹饅頭，一聲不吭地便靜靜離開。見她就這麽走了，眾人這才驟然松下一口氣，各自吃各自的去了，剩下的幾個人撈了幾把碎饅
頭，在院子裏罵罵咧咧地分散著坐下。
“這該死的啞丫頭！早晚有一天老子親手殺了她！”
黑衣女孩天生失聲，不會說話，浮宮裏的人便都叫她啞丫頭。
她一年前進的浮宮，年紀最小，卻有一副厲害可怖的身手，曾經有不少招惹她的人最後慘死在了她的手下，漸漸使得浮宮中的人對她都又怒又怕，誰都不敢接近。
“這丫頭兇是兇了點，姿色倒是不錯…殺之前要是能嘗一嘗…”有人低低地笑出聲，隨後猛地引起了一片哄笑。
風漣眉頭緊皺，用力刷著手裏的桶。午後陽光微暖，風也消停了不少，人們都三五成群地坐在院子裏吃飯聊天，好不放松愜意，只有她一人還在苦苦幹活，引起不少嘲笑鄙夷的註目。吃完飯後，眾人都各自散去了，先前那幾個談論啞丫頭的粗獷男子還在聊得熱火朝天。
“就你那出息樣兒，”一人啐了一聲，“一個幹癟的小丫頭片子有什麽可嘗的？屁點滋味沒有。”
“說得是，其他女人不比她有滋味得多了？”
“呸！這浮宮裏的女人不是老婦就是枯葉似的醜八怪，惡心透頂。”
“那倒也未必，不是新來了一個麽…”話語聲霎時暧昧地低了下去，卻還是鉆進了風漣的耳朵裏。
她洗桶的手，驟然一僵。
隱約間，似有一道道貪婪垂涎的視線聚在了她的身上，那幾個男子毫不掩飾目光中充斥泛濫的欲望，癡怔似的望著風漣。她原本就生著一副絕色之貌，經歷過一番挫磨後雖不再如昔日一般容光煥發，卻也只是清瘦了些，一張臉反而更顯蒼白清冷的纖弱美態。在這浮宮中，在他們的眼中，簡直堪稱絕世的尤物。
他們低低笑談了一會兒，最終還是結夥走了，離開時，還頻頻向著風漣回頭張望。
風漣的動作早已停了下來，捏著布的手緊緊地攥握著，幾乎要撕碎了抹布，盯著眼前一片臟汙的水波，胃裏一陣又一陣地泛起惡寒。她像雕塑似的僵在那兒好半晌，驀地，再度動手洗刷了起來，動作一下比一下狠重，一下比一下猛烈，激得桶裏的水不斷灑出。
想起方才那幾人凝視她的惡心的眼神，本就空得難受的胃登時又是一片惡寒，令她難受欲嘔。卻在這時，面前突然響起“啪嗒”一聲，一個幹硬的饅頭掉在了她的腳邊。
風漣怔怔擡頭望去，目光撞上一張蒼白稚嫩的臉。
是啞丫頭。
啞丫頭站在她的身前，靜靜冷冷地與她對視了一會兒，然後一聲不吭地繞過她離開。
風漣撿起地上的饅頭，發現正是她先前
從放飯處拿走的那個。不禁回頭，想找尋她的身影，但她走得太快，一下子就沒了蹤影。
心口微動，她捧著那塊幹硬的白饅頭，一口一口咬了下去。
入了夜，直到子時將盡，風漣才將所有的桶簍子都洗了幹凈，一雙通紅的手已盡是皸裂痕跡，身子更是疲憊得幾乎不是自己的了。夜風寒冷的呼嘯中，她步履微蹌著回到屋內，把門窗關緊後摸著床鋪便躺了下去，吃力地拉上被子，閉上雙眼。
寂靜的黑暗中，窗外冷冷刮卷的風聲也漸漸靜了下去，風漣很快就沈沈睡著。長夜深寂，時辰靜逝，就在半夢半醒之間，突然感到似有什麽重物沈沈地壓上了身子，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，更有一雙粗糙的手在她身上胡亂撫摸著，揉碾著，隨後一片濡濕緩緩貼上了臉頰。意識猛地回籠，她睜眼一看，驀然大驚…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“寒寒又淒淒，淒淒又寒寒。夜城天百重，春夏皆如冬。遍野芳菲盡，狂風摧玉樓。又聞夢回吟，擡首淚皆空…寒寒又淒淒，淒淒又寒寒…”
連綿不絕的歌聲仿若呢喃低低，隨風攜著無盡的涼意飄滿了荒涼的冷宮院落。浮宮中的奴仆們都穿著破舊的衣裳，毫不停歇地各自幹著各自的活兒。宮裏有一株已近枯死的巨樹，風一吹，枯黃的落葉洋洋灑灑地飛落下來，人們來回穿行在零落的葉雨間，或搬運重物，或灑掃洗衣，一個個嘴裏都哼唱著同一首歌謠。
浮宮建立在蒼冥海最殘破古老的一塊浮石上，故得此名，位處夜上弦最遠僻荒涼的極北方。此處土地貧瘠，地勢險惡，原本是被人遺忘的死地，在幾百年前才被當時宮城的主人物盡其用，建了宮苑存放一些不用的東西和人，直到後
來，漸漸成為了收容管束罪奴的苦役所。
風漣在黑衣女奴的引領下走進了浮宮，聽她的聲音不斷在耳旁響起：“浮宮這地方，說白了就是宮城裏最低賤的奴仆呆的地方。至於低賤到什麽程度，便這麽同你說吧，那些普通的侍奴服侍皇族，而我們就相當於那些侍奴的侍奴。他們能在浮宮外面伺候主子，住在幹幹凈凈的沈庭裏，幹得好的還能錦衣玉食，吃香喝辣的，但我們只能待在這裏，永遠幹最苦最累的活。不過有時候外面要是缺了人手，浮宮的人倒也能出去湊個數打打雜什麽的。”
風漣一路以來一直沈默不語，也不知聽進了她幾句話，待她說完，忽然出聲問：“先前我被囚在蒼古殿的時候，你便是正巧出去打雜才順道給我送飯的？”
黑衣女奴哈哈笑起來：“只有浮宮裏這些普通的雜役才能偶爾趁著打雜的機會出去，我與他們不一樣！”
風漣心下已掠過一抹了然：“這麽說，你便是浮宮的…”
“掌事。”她微笑著吐出兩個字。
四周微寂，早在她們二人進來的時候，浮宮侍奴們便紛紛要去向那黑衣女奴行禮，卻見到她身旁有一個從未見過的貌美女子，頓時都怔在了原地，紛紛用一種極其異樣的目光打量著風漣。
“浮宮已有好幾年都沒進過新面孔了，平時只有犯了大罪的奴仆才會被貶來此。”黑衣女奴領著她走過一條長廊，來到另一處院落。
她笑聲突低，附在風漣耳邊，隱顯出一絲陰森的意味來，“你可要小心他們，這裏面的人，沒有一個是好惹的，尤其是男人。你生得這般美…”
風漣眼睫一顫，眸光猛沈，眉心緊緊地擰著。
這裏的環境，氣候都很惡劣，四周不斷
有冷風刮起，她衣著單薄，手腳幾乎都凍僵了，但她生生忍住，不願被人看出一點不適和弱態來。
一路走，一路看，掠過一重重殘破宮墻，低矮舊屋，荒院枯井…一路上聽她所講，風漣也大致了解了這裏。浮宮共有七院，每一院都有一名掌事，主管侍奴的起居和工作，這七個掌事上頭還有一名總掌事。浮宮裏，只有這八位掌事能夠自由出入，偶爾還會被調去浮宮外的各殿做事。
這黑衣女奴，便是浮宮的總掌事，名喚零珠。
零珠帶著她走進一間屋子。這間屋裏很是陰冷臟破，到處都布著蜘蛛絲和灰塵，頂上的檐瓦也是破漏的，冷風便從其中不斷呼嘯著灌入，吹得房瓦一片吱吱作響，炕床上只鋪了一層打滿布丁的薄被和一只枕頭，床頭擺著一只破銅燈盞，裏面的燈芯還剩一截。
整個屋子裏，只有門窗勉強算是完好的。
“以後你就住在這兒。”零珠對她道，“浮宮的奴才向來是一群人擠一間，好點的也不過幾個人一個屋子，你可算是格外破例的優待了。”
風漣不言不語，只靜靜地打量眼前的住所，突然，門口傳來一陣吱啞吱啞的聲響，有人腳步細碎，踏了進來，一個陰陽怪氣的尖聲隨即在身後響起：“呦，今天這是刮的什麽風呀，竟然把總掌事的給吹進我這破院子來了！”
風漣轉身一看，看見一個穿著灰布衣衫的清瘦女人掛著扭曲的笑臉站在門口。
她面貌醜陋，身形枯瘦，生著一雙狹長渾濁的青碧眼瞳，兩眼在瘦黃的臉上過於凸出，顯得有些可怖。更可怖的則是她右臉頰上的一片巨大疤痕，燒傷似的爛疤，從嘴邊一直蔓延到額頭，猙獰坑窪，幾乎占了她大半張的臉，她一笑
起來便自然而然地牽動那半臉的疤，模樣扭曲又詭異。
看到零珠身邊還站著個風漣，女子猛然瞇起了雙眸，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：“她是？”
零珠冷冷瞥著她：“新來的。今後她就放在你的院子裏，今天先休息一日，明日再讓她幹活。”
女子聞言一怔：“新來的？”她饒有興趣地瞇著眼睛，仔細審視了風漣一番，見她眉目靜冷，容貌秀麗，風華氣度都要與旁人大為迥異，青眼中沈沈掠過一抹冰冷的異色，驀地又對著零珠咧嘴笑開，“總掌事放心，將這奴才放在我這兒，我必會好好調教著！總掌事平日也不多來這院子裏看看，可還有什麽事情吩咐碧水的，碧水定都辦得妥妥當當…”
零珠早已不耐煩地向外走去，那叫碧水的女子也隨之跟在她身後離開，兩人已經走得遠
了，風漣都還能聽見碧水諂媚討好的聲音。
在這破敗荒涼的艱苦之地，或許唯有擁得足夠的權力與人緣才能讓自己存活下去。作為浮宮的總掌事，零珠無疑是所有人奉承依賴的對象。
頭突然發起一陣疼痛，風漣猛地咳嗽起來，頓時無心再想別的，用力撫著胸口，大口喘息。伸手一探額頭，果然感覺到一片滾燙。
她顫顫巍巍地走向炕床，拉著被子直接把自己裹起來，在微微的溫暖和滿室的靜寂中終於卸下了所有偽裝，不停地咳著，發著抖。
果然還是開始受寒發燒了…
她這副身子骨如今簡直脆弱得很，行動上尚未完全恢覆，免疫力更是沒有多少，幾乎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引起病痛。浮宮環境糟糕，氣候又劣，只怕以後的日子會更難過。
屋外的風大了起來，澀澀咆哮著翻湧席卷，屋瓦門窗被吹得顫抖作響，冷風刺骨，不斷
從漏瓦處灌進，混著一屋子的濕氣更是冷到不行。風漣嘴唇被凍得青紫，身體滾燙沈重不已，卻什麽也做不了，只能緊緊地裹著被子發抖。所幸零珠讓她休息一日，她便幹脆直接臥下，枕著微硬的枕頭沈沈合起雙眼…
腦中一片滾燙混沌，手腳麻木得幾乎不似自己的了，這一閉眼，她登時像被麻醉了一樣轟然睡去，肆意地沈進一片昏天暗地之中。
這一覺，她竟睡得出奇安穩。
窗外冷風轟轟的嘯聲似成了一支催眠曲，令她熟睡如死，意識在火熱間沈淪，不知一切，漸漸又被卷進一陣蒼茫奇妙的混沌裏。昏昏沈沈間，血液流動的聲音格外清晰奇異，似有什麽在她的體內逐漸破苞發芽，生出幹凈芬芳，隨著血流融入心肺骨骼，顫動彌散…
她再沒有了任何知覺，徹徹底底地迷陷黑暗。
這一睡，不知究竟睡了多久，只知道再
醒來的時候，她是被一盆冷水給兜頭澆醒的。
“嘩啦——”
刺骨鉆心的冷霍然將風漣從睡夢中驚醒，她猛地坐了起來，頭發全濕了，滴滴答答的水聲貼著濕發不斷滑落，擡頭看去，見那灰衣青瞳，名喚碧水的女人正抱著水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，嫌惡地譏諷：“呦，真把自己當嬌貴千金了？都睡了一天一夜了還想偷懶，還不快點滾起來幹活！”
風漣輕咳著不小心吸入的水，點了點頭。
嘭的一聲，碧水把水盆隨手扔在了地上便甩身就走。風漣找了張抹布勉強把身上擦拭幹凈，順便沾著冷水洗了把臉，周身的冷意逐漸退去，她突然伸手一探額頭，又一摸臉頰，發現竟已不再發燒了，心下不由微微一驚。
本以為剛被淋了一整頭冰水，她會病得更嚴重，可誰想，非但沒有病重，身子反而還舒
適了許多。動一動，關節都不再疼痛了，骨頭也似長好了一般，她愈感驚奇，試著做出更大幅度的動作，還是沒有一點疼痛。
怎麽回事？
她…已完全能像正常人一樣活動了嗎？
怔思間，外面又響起了碧水尖酸的叫喝聲，她醒過神來，終於緩緩放下了心中的大石，把臉擦幹後便走出了屋子。
陽光一下子照進眼中，風漣突然不甚適應，把眼瞇了好一會兒才睜開。走進幹活的院子裏，所有奴仆都已經各自忙得熱火朝天，宮苑中堆著許多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鐵桶和木簍，幾乎都快積成了一座小山，但是，沒一個人去理會這些東西。碧水捏著鼻子隨手撿起一只木簍，向著風漣一扔，嫌惡皺眉道：“浮宮的奴人各有各的分工，不管幹什麽的都是寅時起子時歇，第一天總掌事容你偷點懶，以後可沒這等好運氣！把這所有的桶簍子都在午時前洗完，不洗完不準吃飯！
”
她扭著身子冷冷離去，風漣默然頂著周圍射來的一片幸災樂禍的尖銳眼神，二話不說地提起一只桶，向院中唯一的一口水井走去。
吃力地拉著麻繩，幾乎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提上了半桶水。她的身子骨雖然恢覆了，但一雙手卻是確確實實被斷了經脈，再難覆原，要做打水洗刷的粗活必會十分艱難。她咬牙提著水桶回到院中，把桶往地上一擱，打算開始清洗，卻在俯下身子，看見桶中一張潔白無瑕的面龐時，頓時呆了住。
井水裏倒映出的臉，很白很白，就連眉眼之間也是白花花的一片，沒有任何的痕跡。
沒有了。
她慌忙撫上眉心，用力地蹭，用力地撓，卻依然是一片雪白，那赤血般的蝶痕，再也找不見了。
為什麽…會不見了？風漣頭腦中一片空
白，只呆呆看著桶裏的水面，看著水裏那張雪白的臉。
“嘩啷！”突然一聲乍響，水桶猛地被人給踢翻了，好不容易打上來的大半桶水瞬間灑滿了地。風漣猛擡起了頭，兩個掃地的女奴正結伴走過，其中踢翻了桶的那個驚呼一聲：“誰讓你擋在路中間的？滾一邊兒去，別在這礙事！”
風漣臉色冰冷，卻還是不聲不響地提起了水桶，走上院邊的臺階處。
那倆女奴見她原來如此軟弱可欺，頓時更加鄙夷地嗤笑揚長而去。看了眼空空的水桶，風漣沒辦法，只能再去井邊打水。
寒風呼呼地卷著，連陽光也冷得沒有溫度，她坐在臺階上，一個接一個地清洗著桶簍，卻是心不在焉。想著近日來身體上發生的所有異常，似乎都是從那次剜骨的極痛後開始的。剜骨之後，她體內就再也感覺不到惡神的氣息，難道也是被他徹底摧毀了麽？若是如此，就也不難解
釋象征著惡神標識的赤蝶印記會消失了。但是，他明明廢了她的根骨和修為，為什麽她的骨頭又會重新長好…
想著想著，想到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荒唐的可能，頓時可笑地搖搖頭。罷了，就當是惡神體質殘存的力量在助她恢覆，她現在該想的，是要怎麽活下去，怎麽離開這兒，怎麽向宇文汝嫣報仇…
手上傳來的腥臭味越來越刺鼻，她面無表情地屏著呼吸，繼續換水刷洗著，手背手心都已經破皮泛紅，生疼生疼的。
這些桶簍，大多是宮城飼獸之地來的，那些被囚飼的靈獸所脫落的毛發、排出的糞尿、甚至唾液等臟物都會被丟來浮宮處理。平時都是好幾個人合夥清洗，今次，這堆積如山的臟活卻都只落到她一個人的肩上。
“寒寒又淒淒，淒淒又寒寒。夜城天百重，春夏皆如冬，遍野芳菲盡，狂風摧玉樓…”
宮苑四處傳著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哼聲，侍奴們每每忙活起來，似乎都喜歡哼唱這首歌謠。風漣聽著，倒覺得好聽，不禁有些好奇。
頭頂的太陽越來越大，已經到了正午時分，亦到了浮宮放飯的時辰。當碧水拖著一個溢著熱氣的大鐵籠走進院子的時候，所有侍奴都猛地放下了手裏的活兒，紛紛撲著擠著、興奮不已地沖了過去，登時圍得一片水洩不通，吵鬧聲幾乎掀翻了天。
籠蓋打開，微微發餿的熱氣頓時冒了出來，鐵籠裏只有少數的饅頭和稀粥，並不夠這麽多人吃。他們只能拼命地爭，拼命地搶，拼命地撕扯、掠奪別人的食物，有得吃的早就躲到一旁狼吞虎咽，沒搶到的繼續廝打成一團。碧水只冷冷在一旁看著，倒也不阻止，整個宮苑頓時一片混亂不堪。
風漣也已經餓極了，從昨天早上一直睡到今天早上，又幹了一上午的活，什麽也沒吃，
幾乎餓得有些暈眩。但她只是在邊上看了一會兒，便繼續洗著鐵桶。
還有大半個院子的桶簍沒洗完，碧水必也不會留她的飯，她又何必去自取其辱。
形勢越來越混亂，一片廝殺辱罵聲也越來越不堪。
“嘭！”
一粒石子突然從角落中飛射而出，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入人群。驀地有人一聲慘叫，瞬間摔出了數丈之遠，磕得滿頭是血，直接昏倒在地。
剎那間，滿院靜寂，毆打聲、撕扯聲、吼叫聲…盡數石沈大海。
每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恐之色，就連那些狼吞虎咽的人也都僵住了動作，面帶微懼地看向角落處。
風漣沈眸跟著望去，只見在庭院灰暗的角落深處，靜靜蜷縮著一道瘦小的黑影——陽光
照來，驅散了陰影，一張稚嫩冰冷的臉漸漸呈現在眾人的眼中。
看清了她的真實面貌，風漣不由得一楞。
一個不過才十歲左右的女孩，裹著一件單薄的黑衣，抱著腿蜷坐在角落裏。她雪白的臉上沾著一層臟臟的灰塵，頭發淩亂地披在肩下，一雙黑曜石般的狹長眼眸烏黑卻薄淡，正冷冷地盯著眾人瞧。
她年紀雖小，面上一派木然冷漠的神情卻有著一股不合乎年紀的懾人之氣。
突然，她站起身，走出了角落。
見她走了過來，眾人陡地退散開來，恨不能離得她越遠越好。女孩直接無視了他們，走到放置鐵籠的桌上，在一灘近乎稀爛的食堆裏撿了塊還算完好的幹饅頭，一聲不吭地便靜靜離開。見她就這麽走了，眾人這才驟然松下一口氣，各自吃各自的去了，剩下的幾個人撈了幾把碎饅
頭，在院子裏罵罵咧咧地分散著坐下。
“這該死的啞丫頭！早晚有一天老子親手殺了她！”
黑衣女孩天生失聲，不會說話，浮宮裏的人便都叫她啞丫頭。
她一年前進的浮宮，年紀最小，卻有一副厲害可怖的身手，曾經有不少招惹她的人最後慘死在了她的手下，漸漸使得浮宮中的人對她都又怒又怕，誰都不敢接近。
“這丫頭兇是兇了點，姿色倒是不錯…殺之前要是能嘗一嘗…”有人低低地笑出聲，隨後猛地引起了一片哄笑。
風漣眉頭緊皺，用力刷著手裏的桶。午後陽光微暖，風也消停了不少，人們都三五成群地坐在院子裏吃飯聊天，好不放松愜意，只有她一人還在苦苦幹活，引起不少嘲笑鄙夷的註目。吃完飯後，眾人都各自散去了，先前那幾個談論啞丫頭的粗獷男子還在聊得熱火朝天。
“就你那出息樣兒，”一人啐了一聲，“一個幹癟的小丫頭片子有什麽可嘗的？屁點滋味沒有。”
“說得是，其他女人不比她有滋味得多了？”
“呸！這浮宮裏的女人不是老婦就是枯葉似的醜八怪，惡心透頂。”
“那倒也未必，不是新來了一個麽…”話語聲霎時暧昧地低了下去，卻還是鉆進了風漣的耳朵裏。
她洗桶的手，驟然一僵。
隱約間，似有一道道貪婪垂涎的視線聚在了她的身上，那幾個男子毫不掩飾目光中充斥泛濫的欲望，癡怔似的望著風漣。她原本就生著一副絕色之貌，經歷過一番挫磨後雖不再如昔日一般容光煥發，卻也只是清瘦了些，一張臉反而更顯蒼白清冷的纖弱美態。在這浮宮中，在他們的眼中，簡直堪稱絕世的尤物。
他們低低笑談了一會兒，最終還是結夥走了，離開時，還頻頻向著風漣回頭張望。
風漣的動作早已停了下來，捏著布的手緊緊地攥握著，幾乎要撕碎了抹布，盯著眼前一片臟汙的水波，胃裏一陣又一陣地泛起惡寒。她像雕塑似的僵在那兒好半晌，驀地，再度動手洗刷了起來，動作一下比一下狠重，一下比一下猛烈，激得桶裏的水不斷灑出。
想起方才那幾人凝視她的惡心的眼神，本就空得難受的胃登時又是一片惡寒，令她難受欲嘔。卻在這時，面前突然響起“啪嗒”一聲，一個幹硬的饅頭掉在了她的腳邊。
風漣怔怔擡頭望去，目光撞上一張蒼白稚嫩的臉。
是啞丫頭。
啞丫頭站在她的身前，靜靜冷冷地與她對視了一會兒，然後一聲不吭地繞過她離開。
風漣撿起地上的饅頭，發現正是她先前
從放飯處拿走的那個。不禁回頭，想找尋她的身影，但她走得太快，一下子就沒了蹤影。
心口微動，她捧著那塊幹硬的白饅頭，一口一口咬了下去。
入了夜，直到子時將盡，風漣才將所有的桶簍子都洗了幹凈，一雙通紅的手已盡是皸裂痕跡，身子更是疲憊得幾乎不是自己的了。夜風寒冷的呼嘯中，她步履微蹌著回到屋內，把門窗關緊後摸著床鋪便躺了下去，吃力地拉上被子，閉上雙眼。
寂靜的黑暗中，窗外冷冷刮卷的風聲也漸漸靜了下去，風漣很快就沈沈睡著。長夜深寂，時辰靜逝，就在半夢半醒之間，突然感到似有什麽重物沈沈地壓上了身子，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，更有一雙粗糙的手在她身上胡亂撫摸著，揉碾著，隨後一片濡濕緩緩貼上了臉頰。意識猛地回籠，她睜眼一看，驀然大驚…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